会夹谷孔子却齐 堕三都闻人伏法
话说齐景公见晋不能伐楚,人心星散,代兴之谋愈急,乃纠合卫、郑,自称盟主。
鲁昭公前为季孙意如所逐,景公谋纳之,意如固拒不从,昭公改而求晋,晋荀跞得意如贿赂,亦不果纳,昭公客死。意如遂废太子衍及母弟务人,而援立庶子宋为君,是为定公。因季氏与荀跞通贿,遂事晋而不事齐。
齐侯大怒,用世臣国夏为将,屡侵鲁境,鲁不能报。未几,季孙意如卒,子斯立,是为季康子。
说起季、孟、叔三家,自昭公在国之日,已三分鲁国,各用家臣为政,鲁君不复有公臣。于是家臣又窃三大夫之权,展转恣肆,凌铄其主。今日季孙斯、孟孙无忌、叔孙州仇,虽然三家鼎立,邑宰各据其城,以为己物,三家号令不行,无可奈何。
季氏之宗邑曰费,其宰公山不狃;孟氏之宗邑曰成,其宰公敛阳;叔氏之宗邑曰郈,其宰公若藐。这三处城垣,皆三家自家增筑,极其坚厚,与曲阜都城一般。
那三个邑宰中,惟公山不狃尤为强横,更有家臣一人,姓阳名虎字货,生得鸳肩巨颡,身长九尺有余,勇力过人,智谋百出,季斯起初任为腹心,使为家宰,后渐专季氏之家政,擅作威福,季氏反为所制,无可奈何。季氏内为陪臣所制,外受齐国侵凌,束手无策。
时又有少正卯者,为人博闻强记,巧辩能言,通国号为“闻人”,三家倚之为重。卯面是背非,阴阳其说,见三家则称颂其佐君匡国之功,见阳虎等又托为强公室抑私家之说,使之挟鲁侯以令三家,挑得上下如水火,而人皆悦其辨给,莫悟其奸。
内中单说孟孙无忌,乃仲孙貜之子,仲孙蔑之孙。貜在位之日,慕鲁国孔仲尼之名,使其子从之学礼。
那孔仲尼名丘,其父叔梁纥尝为邹邑大夫,即偪阳手托悬门之勇士也。纥娶于鲁之施氏,多女而无子,其妾生一子曰孟皮,病足成废人,乃求婚于颜氏,颜氏有五女,俱未聘,疑纥年老,谓诸女曰:“谁愿适邹大夫者?”诸女莫对,最幼女曰徵在,出应曰:“女子之义,在家从父,惟父所命,何问焉?”颜氏奇其语,即以徵在许婚。
既归纥,夫妇忧无子,共祷于尼山之谷。徵在升山时,草木之叶皆上起;及祷毕而下,草木之叶皆下垂。是夜,徵在梦黑帝见召,嘱曰:“汝有圣子,若产必于空桑之中。”觉而有孕。
一日,恍惚若梦,见五老人列于庭,自称“五星之精”,狎一兽,似小牛而独角,文如龙鳞,向徵在而伏,口吐玉尺,上有文曰:“水精之子,继衰周而素王。”徵在心知其异,以绣绂系其角而去。
告于叔梁纥,纥曰:“此兽必麒麟也。”及产期,徵在问:“地有名空桑者乎?”叔梁纥曰:“南山有空窦,窦有石门而无水,俗名亦呼空桑。”徵在曰:“吾将往产于此。”纥问其故,徵在乃述前梦,遂携卧具于空窦中。其夜,有二苍龙自天而下,守于山之左右,又有二神女擎香露于空中,以沐徵在,良久乃去,徵在遂产孔子。石门中忽有清泉流出,自然温暖,浴毕泉即涸。
今曲阜县南二十八里,俗呼女陵山,即空桑也。
孔子生有异相,牛唇虎掌,鸳肩龟脊,海口辅喉,顶门状如反宇,父纥曰:“此儿秉尼山之灵。”因名曰丘,字仲尼。仲尼生未几而纥卒,育于徵在,既长,身长九尺六寸,人呼为“长人”。有圣德,好学不倦,周游列国,弟子满天下,国君无不敬慕其名,而为权贵当事所忌,竟无能用之者。
是时适在鲁国。无忌言于季斯曰:“欲定内外之变,非用孔子不可。”季斯召孔子,与语竟日,如在江海中,莫窥其际,季斯起更衣,忽有费邑人至,报曰:“穿井者得土缶,内有羊一只,不知何物?”斯欲试孔子之学,嘱使勿言,既入座,谓孔子曰:“或穿井于土中得狗,此何物也?”孔子曰:“以某言之,此必羊也,非狗也!”斯惊问其故,孔子曰:“某闻山之怪曰夔魍魉,水之怪曰龙罔象,土之怪曰羵羊,今得之穿井,是在土中,其为羊必矣!”斯曰:“何以谓之羵羊?”孔子曰:“非雌非雄,徒有其形。”斯乃召费人问之,果不成雌雄者,于是大惊曰:“仲尼之学,果不可及。”乃用为中都宰。
此事传闻至楚,楚昭王使人致币于孔子,询以渡江所得之物,孔子答使者曰:“是名萍实,可剖而食也!”使者曰:“夫子何以知之?”孔子曰:“某曾问津于楚,闻小儿谣曰:‘楚王渡江得萍实,大如斗,赤如日,剖而尝之甜如蜜。'是以知之。”使者曰:“可常得乎?”孔子曰:“萍者,浮泛不根之物,乃结而成实,虽千百年不易得也,此乃散而复聚,衰而复兴之兆,可为楚王贺矣!”使者归告昭王,昭王叹服不已。
孔子在中都大治,四方皆遣人观其政教,以为法则。
鲁定公知其贤,召为司空。
周敬王十九年,阳虎欲乱鲁而专其政,知叔孙辄无宠于叔孙氏,而与费邑宰公山不狃相厚,乃与二人商议,欲以计先杀季孙,然后并除仲叔,以公山不狃代斯之位,以叔孙辄代州仇之位,己代孟孙无忌之位。
虎慕孔子之贤,欲招致门下,以为己助,使人讽之来见。孔子不从,乃以蒸豚馈之,孔子曰:“虎诱我往谢而见我也!”令弟子伺虎出外,投刺于门而归,虎竟不能屈。
孔子密言于无忌曰:“虎必为乱,乱必始于季氏,子预为之备,乃可免也!”无忌伪为筑室于南门之外,立栅聚材,选牧圉之壮勇者三百人为佣,名曰兴工,实以备乱;又语成宰公敛阳使缮甲待命,倘有报至,星夜前来赴援。
是年秋八月,鲁将行禘祭,虎请以禘之明日享季孙于蒲圃,无忌闻之曰:“虎享季孙,事可疑矣!”乃使人驰告公敛阳,约定日中率甲由东门至南门,一路观变。
至享期,阳虎亲至季氏之门,请季斯登车,阳虎在前为导,虎之从弟阳越在后,左右皆阳氏之党,惟御车者林楚世为季氏门下之客,季斯心疑有变,私语林楚曰:“汝能以吾车适孟氏乎?”林楚点头会意,行至大衢,林楚遽挽辔南向,以鞭策连击其马,马怒而驰,阳越望见,大呼:“收辔!”林楚不应,复加鞭,马行益急,阳越怒,弯弓射楚不中,亦鞭其马,心急鞭坠,越拾鞭,季氏之车已去远矣。季斯出南门,径入孟氏之室,闭其栅,号曰:“孟孙救我!”无忌使三百壮士,挟弓矢伏于栅门以待。须臾,阳越至,率其徒攻栅,三百人从栅内发矢,中者辄倒,阳越身中数箭而死。
且说阳货行及东门,回顾不见了季孙,乃转辕复循旧路,至大衢,问路人曰:“见相国车否?”路人曰:“马惊,已出南门矣!”语未毕,阳越之败卒亦到,方知越已射死,季孙已避入孟氏新宫。
虎大怒,驱其众急往公宫,劫定公以出朝,遇叔孙州仇于途,并劫之,尽发公宫之甲与叔孙氏家众,共攻孟氏于南门。无忌率三百人力拒之,阳虎命以火焚栅,季斯大惧,无忌使视日方中,曰:“成兵且至,不足虑也!”言未毕,只见东角上一员猛将,领兵呼哨而至,大叫:“勿犯吾主!公敛阳在此!”阳虎大怒,便奋长戈,迎住公敛阳厮杀,二将各施逞本事,战五十余合,阳虎精神愈增,公敛阳渐渐力怯,叔孙州仇遽从后呼曰:“虎败矣!”
即率其家众,前拥定公西走,公徒亦从之,无忌引壮士开栅杀出,季氏之家臣苫越亦帅甲而至,阳虎孤寡无助,倒戈而走,入欢阳关据之。
三家合兵以攻关,虎力不能支,命放火焚莱门,鲁师避火却退,虎冒火而出,遂奔齐国。
见景公,以所据欢阳之田献之,欲借兵伐鲁。大夫鲍国进曰:“鲁方用孔某,不可敌也,不如执阳虎而归其田,以媚孔某。”景公从之,乃囚虎于西鄙,虎以酒醉守者,乘辎车逃奔宋国。
宋使居于匡,阳虎虐用匡人,匡人欲杀之。复奔晋国,仕于赵鞅为臣,不在话下。宋儒论阳虎以陪臣而谋贼其家主,固为大逆,然季氏放逐其君,专执鲁政,家臣从旁窃视,已非一日,今日效其所为,乃天理报施之常,不足怪也。有诗云:
当时季氏凌孤主,今日家臣叛主君。
自作忠奸还自受,前车音响后车闻。
又有言鲁自惠公之世,僭用天子礼乐,其后三桓之家,舞八佾,歌雍彻,大夫目无诸侯,故家臣亦目无大夫,悖逆相仍,其来远矣。诗云:
九成干戚舞团团,借问何人启僭端?
要使国中无叛逆,重将礼乐问《周官》。
齐景公失了阳虎,又恐鲁人怪其纳叛,乃使人致书鲁定公,说明阳虎奔宋之故,就约鲁侯于齐、鲁界上夹谷山前,为乘车之会,以通两国之好,永息干戈。
定公得书,即召三家商议。孟孙无忌曰:“齐人多诈,主公不可轻往。”季孙斯曰:“齐屡次加兵于我,今欲修好,奈何拒之?”
定公曰:“寡人若去,何人保驾?”无忌曰:“非臣师孔某不可!”定公即召孔子,以相礼之事属之。乘车已具,定公将行,孔子奏曰:“臣闻‘有文事者,必有武备',文武之事,不可相离。古者,诸侯出疆,必具官以从,宋襄公会盂之事可鉴也,请具左右司马,以防不虞!”定公从其言,乃使大夫申句须为右司马,乐颀为左司马,各率兵车五百乘,远远从行,又命大夫兹无还率兵车三百乘,离会所十里下寨。
既至夹谷,齐景公先在,设立坛位,为土阶三层,制度简略。齐侯幕于坛之右,鲁侯幕于坛之左,孔子闻齐国兵卫甚盛,亦命申句须、乐颀紧紧相随。时齐大夫黎弥以善谋称,自梁邱据死后,景公特宠信之。
是夜,黎弥叩幕请见,景公召入,问:“卿有何事,昏夜来此?”黎弥奏曰:“齐、鲁为仇,非一日矣,止为孔某贤圣,用事于鲁,恐其他日害齐,故为今日之会耳。臣观孔某为人,知礼而无勇,不习战伐之事,明日主公会礼毕后,请奏四方之乐以娱鲁君,乃使莱夷三百人假做乐工,鼓噪而前,觑便拿住鲁侯,并执孔某,臣约会车乘,从坛下杀散鲁众,那时鲁国君臣之命,悬于吾手,凭主公如何处分,岂不胜于用兵侵伐耶?”景公曰:“此事可否当与相国谋之。”黎弥曰:“相国素与孔某有交,若通彼得知,其事必不行矣,臣请独任!”景公曰:“寡人听卿,卿须仔细!”黎弥自去暗约莱兵行事去了。
次早,两君集于坛下,揖让而登,齐是晏婴为相,鲁是孔子为相,两相一揖之后,各从其主,登坛交拜,叙太公、周公之好,交致玉帛酬献之礼。
既毕,景公曰:“寡人有四方之乐,愿与君共观之!”遂传令先使莱人上前,奏其本土之乐,于是坛下鼓声大振,莱夷三百人,杂执旍旄、羽袚、矛戟、剑楯,蜂拥而至,口中呼哨之声,相和不绝,历阶之半。
定公色变,孔子全无惧意,趋立于景公之前,举袂而言曰:“吾两君为好会,本行中国之礼,安用夷狄之乐,请命有司去之!”晏子不知黎弥之计,亦奏景公曰:“孔某所言,乃正礼也!”景公大惭,急麾莱夷使退。
黎弥伏于坛下,只等莱夷动手,一齐发作。见齐侯打发下来,心中甚愠,乃召本国优人,吩咐:“筵席中间召汝奏乐,要歌《敝笱》之诗,任情戏谑,若得鲁君臣或笑或怒,我这里有重赏。”原来那诗乃文姜淫乱故事,欲以羞辱鲁国。
黎弥升阶奏于齐侯曰:“请奏宫中之乐,为两君寿。”景公曰:“宫中之乐,非夷乐也,可速奏之。”黎弥传齐侯之命,倡优侏儒二十余人,异服涂面,装女扮男,分为二队,拥至鲁侯面前,跳的跳,舞的舞,口中齐歌的都是淫词,且歌且笑,孔子按剑张目,觑定景公奏曰:“匹夫戏诸侯者,罪当死。请齐司马行法!”景公不应,优人戏笑如故,孔子曰:“两国既已通好,如兄弟然,鲁国之司马,即齐之司马也!”乃举袖向下麾之,大呼:“申句须、乐颀何在?”二将飞驰上坛,于男女二队中,各执领班一人,当下斩首,余人惊走不迭。
景公心中骇然,鲁定公随即起身,黎弥初意还想于坛下邀截鲁侯,一来见孔子有此手段,二来见申、乐二将英雄,三来打探得十里之外,即有鲁军屯扎,遂缩颈而退。会散,景公归幕,召黎弥责之曰:“孔某相其君,所行者皆是古人之道,汝偏使寡人入夷狄之俗,寡人本欲修好,今反成仇矣!”黎弥惶恐谢罪,不敢对一语。
晏子进曰:“臣闻,‘小人知其过,谢之以文;君子知其过,谢之以质。'今鲁有汶阳之田三处,其一曰欢,乃阳虎所献不义之物,其二曰郓,乃昔年所取以寓鲁昭公者,其三曰龟阴,乃先君顷公时仗晋力索之于鲁者。那三处皆鲁故物,当先君桓公之日,曹沫登坛劫盟,单取此田。田不归鲁,鲁志不甘,主公乘此机以三田谢过,鲁君臣必喜,而齐、鲁之交固矣!”景公大悦,即遣晏子致三田于鲁。此周敬王二十四年事也。史臣有诗云:
纷然鼓噪起莱戈,无奈坛前片语何?
知礼之人偏有勇,三田买得两君和。
又诗单赞齐景公能虚心谢过,所以为贤君,几于复霸,诗云:
盟坛失计听黎弥,臣谏君从两得之。
不惜三田称谢过,显名千古播华夷。
这汶阳田原是昔时鲁僖公赐与季友者,今日名虽归鲁,实归季氏,以此季斯心感孔子,特筑城于龟阴,名曰谢城,以旌孔子之功。言于定公,升孔子为大司寇之职。
时齐之南境,忽来一大鸟,约长三尺,黑身白颈,长喙独足,鼓双翼舞于田间,野人逐之不得,飞腾望北而去。季斯闻有此怪,以问孔子,孔子曰:“此鸟名曰‘商羊',生于北海之滨,天降大雨,商羊起舞,所见之地,必有淫雨为灾。齐、鲁接壤,不可不预为之备!”季斯预戒汶上百姓,修堤盖屋,不三日,果然天降大雨,汶水泛溢。鲁民有备无患,其事传布齐邦,景公益以孔子为神,自是孔子博学之名,传播天下,人皆呼为“圣人”矣,有诗为证:
五典三坟漫究详,谁知萍实辨商羊?
多能将圣由天纵,赢得芳名四海扬。
季斯访人才于孔子之门,孔子荐仲由、冉求可使从政,季氏俱用为家臣。忽一日,季斯问于孔子曰:“阳虎虽去,不狃复兴,何以制之?”孔子曰:“欲制之,先明礼制。古者臣无藏甲,大夫无百雉之城,故邑宰无所凭以为乱,子何不堕其城,撤其武备,上下相安,可以永久!”季斯以为然,转告于孟、叔二氏。孟孙无忌曰:“苟利家国,吾岂恤其私哉!”时少正卯忌孔子师徒用事,欲败其功,使叔孙辄密地送信于公山不狃,不狃欲据城以叛,知孔子素为鲁人所敬重,亦思借助,乃厚致礼币,遗以书曰:
鲁自三桓擅政,君弱臣强,人心积愤。不狃虽为季宰,实慕公义,愿以费归公为公臣,辅公以锄强暴,俾鲁国复见周公之旧,夫子倘见许,愿移驾过费,面决其事。不腆路犒,伏惟不鄙。
孔子谓定公曰:“不狃若叛,未免劳兵,臣愿轻身一往,说其回心改过,何如?”定公曰:“国家多事,全赖夫子主持,岂可去寡人左右耶?”孔子遂却其书币。不狃见孔子不往,遂约会成宰公敛阳,郈宰公若藐,同时起兵为逆。阳与藐俱不从。
却说郈邑马正侯犯,勇力善射,为郈人所畏服,素有不臣之志,遂使圉人刺藐杀之,自立为郈宰,发郈众登城为拒命之计。
州仇闻郈叛,往告无忌,无忌曰:“吾助子一臂,当共灭此叛奴!”于是孟、叔二家连兵往讨,遂围郈城,侯犯悉力拒战,攻者多死,不能取胜。无忌教州仇求援于齐。
时叔氏家臣驷赤在郈城中,伪附侯犯,侯犯亲信之,赤谓犯曰:“叔氏遣使如齐乞师矣。齐、鲁合兵不可当也,子何不以郈降齐,齐外虽亲鲁,内实忌之,得郈可以逼鲁,齐必大喜,而倍以他地酬子,总之得地,而可去危以就安,又何不利之有!”侯犯曰:“此计甚善!”即遣人乞降于齐,以郈邑献之。
齐景公召晏婴问曰:“叔孙氏乞兵伐郈,侯犯又以郈来降,寡人将何适从?”晏子对曰:“方与鲁讲好,岂可受其叛臣之献乎,助叔孙氏为是!”景公笑曰:“郈乃叔孙私邑,于鲁侯无与,况叔孙氏君臣自相鱼肉,鲁之不幸,实齐之幸也,寡人有计在此,当两许其使以误之!”乃使司马穰苴屯兵于界上,以观其变,若侯犯能御叔孙,更分兵据郈,迎侯犯归于齐国;若叔孙胜了侯犯,便说助攻郈城,临时便宜行事。此是齐景公的奸雄处。
却说驷赤见侯犯遣使往齐去了,复谓犯曰:“齐新与鲁侯为会,助鲁助郈,未可定也,宜多置兵甲于门,万一事变不测,可以自卫!”侯犯乃一勇之夫,信为好语,遂选精甲利兵,留于门下。驷赤将羽书射于城外,鲁兵拾得,献于州仇,州仇发书看之,书中言:“臣赤已安排逆犯十有七八,不日城中当有内变,主君不须挂念!”州仇大喜,报知无忌,严兵以待。
数日后,侯犯使者自齐回,言:“齐侯已许下矣,愿以他邑相偿!”驷赤入贺侯犯而出,使人宣言于众曰:“侯氏将迁郈民以附齐,使者回言齐师将至,奈何?”一时人情汹汹,多有造驷赤处问信者,赤曰:“吾亦闻之,齐新与鲁好,不便得地,将迁尔户口,以实聊摄之虚耳!”自古道:“安土重迁!”说了离乡背井,那一个不怕的。众人听说,互相传语,各有怨心。
忽一夜,驷赤探知侯犯饮酒方酣,遂命心腹数十人,绕城大呼曰:“齐师已至城外矣,吾等速治行李,三日内便要起身。”因继以哭,郈众大惊,俱集于侯氏之门,此时老弱惟有涕泣,那壮者无不咬牙切齿,愤恨侯犯,忽见门内藏甲甚多,正适其用,大家抢得穿著起来,各执兵器,发声喊,将侯犯家四面围住,连守城之兵都反了侯氏,与众助兴了,驷赤亟入告侯犯曰:“郈众不愿附齐,满城俱变,子更有甲兵否?吾请率而攻之!”犯曰:“甲兵俱被众掠取矣,今日之事,免祸为上。”驷赤曰:“吾舍命送子。”遂出谓众曰:“汝等让一路,容侯氏出奔,侯氏出,齐师亦不至矣。”众人依言,放开一路,驷赤当先,侯犯在后,家属尚有百余人,车十余乘,驷赤直送出东门,因引鲁兵入于郈城,安抚百姓。
无忌请追侯犯,驷赤曰:“臣已许之免祸矣。”乃纵之不追,遂堕郈城三尺,即用驷赤为郈宰,侯犯奔齐师,穰苴知鲁师已定郈,乃班师还齐,州仇无忌亦回鲁国。
公山不狃初闻侯犯据郈以叛,叔、仲二家往讨,喜曰:“季氏孤矣,乘虚袭鲁,国可得也!”遂尽驱费众,杀至曲阜,叔孙辄为内应,开门纳之,定公急召孔子问计,孔子曰:“公徒弱,不足用也,臣请御君以往季氏。”遂驱车至季氏之宫,宫内有高台,坚固可守,定公居之。
少顷,司马申句须、乐颀俱至,孔子命季斯尽出其家甲,以授司马,使伏于台之左右,而使公徒列于台前,公山不狃同叔孙辄商议曰:“我等此举,以扶公室抑私家为名,不奉鲁侯为主,季氏不可克也!”
乃齐叩公宫,索定公不得,盘桓许久,知已往季氏,遂移兵来攻,与公徒战,公徒皆散走,忽然左右大噪,申句须,乐颀二将领著精甲杀至,孔子扶定公立于台上,谓费人曰:“吾君在此,汝等岂不知顺逆之理?速速解甲,既往不咎。”费人知孔子是个圣人,谁敢不听,俱舍兵拜伏台下,公山不狃、叔孙辄势穷,遂出奔吴国去了。
叔孙州仇回鲁,言及郈都已堕,季斯亦命堕了费城,复其初制。
无忌亦欲堕成都,成宰公敛阳问计于少正卯。卯曰:“郈、费因叛而堕,若并堕成,何以别子于叛臣乎?汝但云:‘成乃鲁国北门之守,若堕成,齐师侵我北鄙,何以御之?'坚持其说,虽拒命不为叛也!”阳从其计,使其徒穿甲而登城,谢叔孙氏曰:“吾非为叔孙氏守,为鲁社稷守也,恐齐兵旦暮猝至,无守御之具,愿捐此性命,与城俱碎,不敢动一砖一土。”
孔子笑曰:“阳不辨此语,必‘闻人'教之耳。”
季斯嘉孔子定费之功,自知不及万分之一,使摄行相事,每事谘谋而行,孔子有所陈说,少正卯辄变乱其词,听者多为所惑。孔子密奏于定公曰:“鲁之不振,由忠佞不分、刑赏不立也,夫护嘉苗者,必去莠草。愿君勿事姑息,请出太庙中斧钺,陈于两观之下。”定公曰:“善。”
明日,使群臣参议成城不堕利害,但听孔子裁决。众人或言当堕,或言不当堕,少正卯欲迎合孔子之意,献堕成六便,何谓六便?一、君无二尊;二、归重都城形势;三、抑私门;四、使跋扈家臣无所凭借;五、平三家之心;六、使邻国闻鲁国兴革当理,知所敬重。孔子奏曰:“卯误矣,成已作孤立之势,何能为哉?况公敛阳忠于公室,岂跋扈之比。卯辩言乱政,离间君臣,按法当诛。”群臣皆曰:“卯乃鲁闻人,言或不当,罪不及死。”孔子复奏曰:“卯言伪而辩,行僻而坚,徒有虚名惑众,不诛之无以为政,臣职在司寇,请正斧钺之典。”遂命力士缚卯于两观之下,斩之。群臣莫不变色,三家心中亦俱凛然。史臣有诗云:
养高华士太公诛,孔子偏将少正除。
不是圣人开正眼,世间尽读两人书。
自少正卯诛后,孔子之意始得发舒,定公与三家皆虚心以听之,孔子乃立纲陈纪,教以礼义,养其廉耻,故民不扰而事治,三月之后,风俗大变。市中鬻羔豚者,不饰虚价;男女行路,分别左右,不乱;遇路有失物,耻非己有,无肯拾取者;四方之客,一入鲁境,皆有常供,不至缺乏,宾至如归。国人歌之曰:“衮衣章甫,来适我所;章甫衮衣,慰我无私。”此歌诗传至齐国,齐景公大惊曰:“吾国必为鲁所并矣。”不知景公如何计较?且看下回分解。